玄居释
束皙
束皙闲居,门人并侍。方下帷深谭,隐几而咍。含毫散藻,考撰同异。在侧者进而问之曰:“盖闻道尚变通,达者无穷。世乱则救其纷,时泰则扶其隆。振天维以赞百务,熙帝载而鼓皇风。生则率土乐其存,死则宇内哀其终。是以君子屈己伸道,不耻干时。上国有不索何获之言,《周易》着跃以求进之辞。莘老负金铉以陈烹割之说,齐客当康衢而咏《白水》之诗。今先生耽道修艺,嶷然山峙,潜朗通微,洽览深识。夜兼忘寐,昼遗餐食。旷年累稔,不堕其志。鳞翼成而愈伏,术业优而不试。乃欲阖椟辞价,泥蟠深处,永戢琳琅之耀,匿首穷鳞之渚,当唐年而慕长沮,邦有道而反甯武。识彼迷此,愚窃不取。若乃士以援登,进必待求,附势之党横擢,则林薮之彦不抽,丹墀步纨袴之童,东野遗白颠之叟。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陆,凭鹢首以涉洪流,蹈翠云以骇逸龙,振光耀以惊沉鯈。徒屈蟠于陷井,眄天路而不游,学既积而身困,夫何为乎秘丘?且岁不我与,时若奔驷,有来无反,难得易失。先生不知盱豫之谶悔,方俟河清乎未极。愿先生勉之也。”
束皙曰:“居!吾将导尔以君子之道,谕尔以出处之事。尔其明受余讯,谨听余志。昔元一既启,两仪肇立,盖闻在昔,鸿荒朴略。太素流其玄黄,乾坤运其消息。羲皇据龙图而御世,有虞乘凤扆以临民。大庭希其玄风,高阳韬其远津。当鸿荒之靡宁,肇举贤而济难。逮斗精之南梦,亦号泣而事断。若乃陶唐德隆,二帝高逊,可谓任贤使能,而天下大训。故伊尹起于有莘,吕望出于渭滨,六经既着,八体以陈,此乃生以立功,身没而名存者也。及于中古,德教沦胥,王纲弛顿,大运颠驱。战国纷扰,英雄陆离。乌聚兽散,龙战虎争。游说之徒,风飑电激。苏秦、张仪,智周天下,磨牙舌,播唇吻,生则上凌君上,死则下欺群物,内以大其声华,外以结其朋党,上以回人主之心,下以炫百姓之听,卒而田饶奔燕,范雎入秦,或折胁以要宠,或漆身以避患,是以圣哲先识,独鉴机玄,寄禄取容,不矫不谖。中世之臣,危而能安,祸而能全,岂不由斯道者欤?且吾闻之,求荣者身弊,索隐者无闷。故管子曰:‘君子使物,不为物使。’忧哉!嵇生体道,无闷自求。刳精以辩物,苦身以循迹。志励秋霜,心贞昆玉。亭亭高厉,不杂风尘。栖迟衡门之下,和辑琴书以自娱。弃神州而宅九夷,背帝都而即边隅。遁时龙隐,垂钓川湄。绝景拔迹,修德就闲。操无为之化,游无穷之原。不虑不营,无喜无愠。彼众我独,人皆我非。宴然沈浮,弗屑不顾。往者陆子优游,新语以兴;董生下帷,发藻儒林;杨雄覃思,《法言》《太玄》;王肃咏歌,《圣证》是崇:皆是术也。
“今吾幸遭有道之世,将绳墨乎天人之际,求殊涂而同归,寻百虑而一致,故能心恬澹于守高,意无为于持满。饮河既足,安用洪流?巢林一枝,岂慕大厦?俯以之蛰,仰以之翔,俯以之游,仰以之望。动而可践,静而可象。盖君子藏器以有待,祓身以独善。尊之则为将,卑之则为宾。抗之则在青云之上,抑之则在深泉之下。用之则为虎,不用则为鼠。虽失屈伸之宜,时或然也。
“且夫辩所从于居易之时,坚直操于利仁之世,而犹褊浅选懦者之所不为。况乎积德累仁,文以礼乐,仗义依仁,约以四教。奉先王之训,总圣贤之谟。固将南面以师友处之,北面以臣主用之。使言必有用,术必有改。吾将抗志显高,遂终于斯。此吾所以于今而不迁也。”
……
赏析:
《玄居释》是束皙以主客问答形式创作的作品,借探讨出仕与隐居的问题,展现作者的人生态度、价值观以及对社会现实的思考,具有丰富思想内涵与独特艺术特色。
一、思想内容
1. 对出仕与隐居的思考
- 出仕观念:门人认为君子应“屈己伸道,不耻干时”,顺应时势,积极出仕,如伊尹、吕望、苏秦、张仪等,在不同时代通过自身才能获取功名、施展抱负,推动社会发展,这体现了传统儒家积极入世,通过个人努力改变社会、实现价值的观念。
- 隐居主张:束皙则强调在有道之世,应“心恬澹于守高,意无为于持满”,选择隐居。他认为追求荣华易“身弊”,而探索隐微之道能“无闷”。如嵇康“体道”“修德就闲”,陆贾、董仲舒、扬雄、王肃等通过着书立说实现自身价值。束皙主张君子“藏器以有待,祓身以独善”,在时机不成熟时,修身养性,等待合适时机,这种思想融合道家无为与儒家独善其身的理念。
2. 对不同时代政治与士人的评判
- 上古与中古对比:束皙将上古描绘为德治昌明、任贤使能的理想时代,如羲皇、有虞、陶唐时期,贤能之士能施展才华,实现立功扬名。而中古“德教沦胥,王纲弛顿”,战国纷争,士人行为功利且不择手段,如苏秦、张仪之流,虽智谋出众,却为求名利不择手段,作者对此持批判态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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