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急,慢慢说。“阿依夏已经站起身,艾德莱斯裙摆扫过木凳发出沙沙响。
她伸手按住塔依尔颤抖的肩膀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这小子刚满二十岁,在社区做志愿者才三个月,上次帮着搬老茶馆的旧茶桌时,被木刺扎了手都没红过眼,此刻额角的汗却顺着下巴滴在领口,把印着“石榴籽志愿者“的红马甲浸出深色的痕。
林砚弯腰从长凳下摸出强光手电,金属外壳在掌心压出浅印。
他余光瞥见阿依夏已经抄起门边的铜灯——那是维吾尔族匠人做的传统灯盏,灯柄雕着巴旦木纹,此刻被她握得指节发白。
老宅离茶馆不过五百米,穿过两条铺着鹅卵石的巷子就到,可此刻三人的脚步声却像砸在鼓面上,惊得墙根的蛐蛐儿全噤了声。
拐过最后一个弯,老宅的影子突然压过来。
月光被院墙上的砖雕镂空花窗切得细碎,照见院外空地上几堆新翻的土。
两个身影正弓着腰,铁锹铲进土堆时发出“咔嗒“轻响,像是金属磕到了什么硬物。
林砚的手电光扫过去,照见其中一人穿着反光条工装裤,另一个的运动鞋沾着新鲜泥点——都是生面孔,不是村里的年轻人。
“住手!“阿依夏的声音像弹拨的热瓦普弦,又脆又亮。
那两人猛地直起腰,铁锹“当啷“掉在地上。
林砚注意到他们脚边的蛇皮袋鼓囊囊的,露出半截青灰色砖块,砖面上隐约能看见莲花纹——那是老宅前院照壁的构件,上个月修复时他特意让人编号登记过。
穿工装裤的青年后退半步,撞在土堆上。
月光照亮他泛青的下巴,顶多二十三四岁,喉结上下滚动:“我...我们就是帮人清垃圾...“
“垃圾?“阿依夏一步跨过去,蹲下身捡起块砖。
砖角还粘着半片褪色的蓝釉,那是清末民初喀什老建筑常用的装饰,“这是1923年重修时的老砖,你管这叫垃圾?“她抬头时眼眶发红,像被人当众撕了最珍视的艾德莱斯绸。
另一个穿运动鞋的突然拽了拽同伴衣角,压低声音:“哥,要不...“
“说。“林砚上前半步,手电光稳稳罩住两人。
他的声音还是温温的,像泡了十年的茯茶,可尾音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分量——这是他跟着爷爷调解邻里纠纷时学来的,“谁让你们来的?“
工装裤青年咬了咬嘴唇,突然蹲下去扒拉蛇皮袋:“是...是个戴鸭舌帽的男的,前天在巴扎给了我五百块,说让把这些旧砖埋远点。
他说...说你们搞的项目占了他的地,这些破砖留着碍事。“他指尖抠进泥土里,“我真不知道是文物,我家在莎车县,来这边打工的...“
阿依夏的铜灯“咚“地砸在地上。
林砚看见她的手指在发抖,却又立刻蜷成拳抵在腰间——这是她每次强压怒火的习惯动作。
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,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过来:“报警吧?“她抬头看他,眼底翻涌着两簇小火苗。
“先不。“林砚弯腰捡起块砖,砖背有模糊的墨笔编号“F-17“,正是他们修复档案里的记录。
他摸出手机拍了照,又指了指蛇皮袋:“把这些砖都挖出来,放回原位。
“他转向两个青年,“你们要是配合,我可以不追究。
但要是再犯...“他没说完,月光却恰好照亮他胸前的工作牌——“喀什历史文化街区保护项目组“,烫金的字在夜色里泛着冷光。
两个青年立刻点头哈腰,铁锹铲土的声音重新响起来。
阿依夏蹲在旁边,每捡起一块砖都用袖子仔细擦去泥土,像在擦拭婴儿的脸。
塔依尔举着手电给她照着,光束跟着她的动作晃,倒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。
“他们说的'占了他的地'...“阿依夏突然开口,“老宅的地契去年就公示过,归集体所有。“
林砚没说话,他望着远处的星空,喀什的夜空总是特别清亮,可此刻却像蒙了层薄纱。
次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桑树梢,老茶馆的木门就被拍得山响。
吐逊老村长裹着件褪色的藏青袷袢冲进来,腰间的铜钥匙串哗啦作响:“林娃子!
阿依夏!“他手里攥着个搪瓷缸,缸沿沾着没擦净的奶茶渍,“塔依尔今早把昨晚的事告诉我了!“
“叔,您先喝口茶。“阿依夏端来碗热乎的玫瑰花茶,吐逊却把茶碗推到一边,指节敲得木桌咚咚响:“我当村长三十年,还没见过敢动老物件的!
当年修水渠要拆半面老墙,我带着二十几个汉子在墙根守了三夜!“他突然压低声音,凑近林砚,“你说那戴鸭舌帽的,会不会和上个月来村里量地的人有关?“
林砚心里“咯噔“一下。
上个月确实有两个自称“土地评估公司“的人来村里,说是要做“商业开发调研“,后来被吐逊用坎土曼赶出了院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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