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,沈砚白才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。他走到老奶奶刚才坐过的桌子旁,拿起那个吃得干干净净的面碗和装酸萝卜的小碟子,转身走向水池。
“哥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,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,“她口袋里的东西……是张医院的缴费单吧?叠得都快烂了。”
沈砚修将擦拭干净的刀具一一归位,动作没有丝毫停顿。
他拿起一个新的面团,放在案板上,开始揉搓。面团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下发出柔韧的声响。
“嗯。”他淡淡地应了一声,目光专注在面团上,“晚期。费用很高。”
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,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,仿佛在谈论天气。
沈砚白打开水龙头,哗哗的水流冲刷着碗碟。他低着头,银色的发丝垂落,遮住了眼角的泪痣。
水流声中,他似乎极轻地哼了一声,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。
“还有个小的要养?”他一边洗着碗,一边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问沈砚修。
那张缴费单的背面,似乎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小孩的涂鸦。
沈砚修揉面的动作没有停。面团在他手中不断变换着形状,充满了韧性和力量。
“嗯。孙子。”他的回答依旧简洁。
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,仿佛能穿透布口袋,看到那张缴费单上冰冷的数字和涂鸦背后沉重的故事。
“呵。”沈砚白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,关掉了水龙头。他将洗干净的碗碟沥干水,动作利落地放回原位。
然后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,走到沈砚修旁边,看着那团在哥哥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的面团。
“哥哥,”他伸出手指,戳了戳那团柔软的面,“你说,这世上的苦,是不是总比面汤还多?”他的语气带着点天真的残忍和深不见底的漠然。
沈砚修没有回答。他只是继续揉着面,动作沉稳,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。
昏黄的灯光下,两个同样年轻、同样拥有着惊人容颜、同样背负着不为人知沉重过往的男人,并肩站在狭小的厨房里。
一个揉面,一个安静地看着。空气中弥漫着骨头汤的醇香和面粉的微甜气息,还有刚才那碗素面留下的、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余韵。
面馆外,夜色渐浓。寒风依旧在吹,但面馆里那盏昏黄的灯,似乎比平日里更暖了几分。
(—————时间分割线)
老奶奶名叫孙桂香,是附近老城区的居民。她的一生,如同她洗得发白的旧棉袄,布满了补丁和辛酸。
早年丧夫,独自拉扯大唯一的儿子。儿子不成器,年轻时好逸恶劳,染上赌瘾,败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,还欠下了一屁股债。
后来干脆抛下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生活的重担,毫无保留地压在了孙桂香佝偻的脊背上。她靠着捡废品、帮人缝缝补补、偶尔在工地做点最苦最累的零工,艰难地抚养着孙子小石头。
小石头是她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,懂事得让人心疼。
然而,命运似乎觉得她承受的还不够多。半年前,孙桂香开始频繁咳嗽,起初以为是风寒,后来发展到胸痛、咯血。去医院一查,晴天霹雳——肺癌晚期。
医生看着片子,只是摇头,委婉地表示治疗意义不大,而且费用极高。
孙桂香拿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,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她第一个念头不是自己的命,而是小石头怎么办?她才十二岁,刚上初一,成绩很好,老师都说是个好苗子。
她不能死,至少……至少得撑到小石头再大一点,能自己活下去……
她把诊断书藏了起来,对孙子只说是老毛病,没事。她比以前更拼命地干活,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。
她把所有能省下来的钱,连同之前偷偷攒下的、原本打算给小石头上高中的一点积蓄,都小心翼翼地攒起来。那张医院的缴费单,被她叠得整整齐齐,藏在布口袋的最底层,每次拿出来看,上面的数字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。
她知道这点钱远远不够,但她只能这样,像一个虔诚的信徒,徒劳地朝着渺茫的希望艰难前行。
今天下午,她刚在附近的工地干完半天最累的搬运活,又饿又冷,感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。
路过“沈记”面馆时,那飘出的面汤香气,对她而言是致命的诱惑。她犹豫了很久,最终,想活下去、想看着孙子长大的念头压倒了羞耻心。
她鼓足勇气走了进去,只想要一碗最便宜的素面,暖暖身子,补充一点体力。
她没想到,会遇到那样两个年轻却异常冷漠的老板。更没想到,那冷漠的外壳下,包裹着如此不动声色的、滚烫的暖意。
那碗先端上来的热汤,那碟“随手”送的酸萝卜条,还有那张神不知鬼不觉塞进她零钱包里的百元大钞……
这一切,都像寒冬里猝然燃起的篝火,不仅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,更烫得她那颗早已麻木绝望的心,重新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和汹涌的暖流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