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一天,一个安静的下午,陈春花在腌菜坛子后无意间发现了一支钢笔。
笔帽的磕痕处贴着泛黄的创可贴,英雄牌金漆早已斑驳,笔管里凝固的蓝墨水像冻住的星河。
陈春花小心翼翼的将这支钢笔捡了起来。
这是赵成树当年藏在砖缝里的信物,竟逃过了陈母的大扫荡。
陈春花摩挲着笔杆上的刻痕--那是他用钉子在雨夜一笔一画刻的"春"字,最后一竖划破了虎口,血珠渗进木纹成了永久的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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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砖窑厂—————]
惊蛰第三日,倒春寒裹着铁锈味撞进砖窑。陈春花缩在窑洞背风处啃冷馒头,砖灰把辫梢染成灰白。
陈春花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红泥,这是连夜赶工倒胚留下的印记。远处装卸工吆喝着粗鄙的号子,混着柴油机的咳嗽声,震得人太阳穴发胀。
一枚沾着油污的螺丝钉滚到脚边。
"劳驾,扳手递俺?"
陈春花抬头,撞进双被机油熏红的眼睛。青年半个身子卡在拖拉机底盘下,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絮状破洞,露出结痂的伤疤。
他接过扳手时,掌心纹路被黑油泥填满,像是大地裂开的沟壑。
"赵成树。"他胡乱用袖口抹脸,反而蹭出道更滑稽的黑印,"新来的维修工。"
陈春花瞥见他工具箱里露出的半本《电工基础》,书页边卷得像老咸菜。
"陈春花。"她声音比砖坯还哑,"倒胚组的。"
突来的暴雨砸在铁皮顶棚上,赵成树钻出车底时,陈春花正对着漏雨的窑洞发愁。他忽然脱下工装外套甩了甩,撑在两人头顶:"跑!"
他们在雨幕里冲向工具棚,柴油味的外套下,陈春花闻到他身上混着铁锈的汗酸。赵成树的旧胶鞋在泥地里打滑,却始终把外套向她那边倾斜。
直到躲进堆满轮胎的角落,他才发现书页被雨泡成了咸菜干。
"可惜了..……."他捏着湿透的书苦笑,水珠顺着喉结滑进领口。
陈春花鬼使神差般递出半块没啃完的馒头,他愣了下,掰成两半递回来:"砖厂西头有眼泉,比锅炉房的水甜。"
雨停时,陈春花在工具箱底发现块用报纸包的奶糖。糖纸被机油浸透,融化的部分黏着张字条:"谢谢你的馒头——”
[油菜花田]
油菜花开了,开得蛮横,开得不管不顾。细茎顶着沉甸甸的穗,四瓣小黄花挤挤挨挨,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。
陈春花猫腰钻进田垄深处,腐殖土的气息裹着蜜香涌来。赵成树用报废的拖拉机座椅搭了座秋千,安全带扣环上缠着野菊花,随春风晃成淡黄的涟漪。
"闭眼。"他变戏法似的从工具箱掏出铁皮盒,里面躺着支英雄牌钢笔,"镇上文具店最后一支。"
笔帽磕痕处贴着创可贴,是他卸货时被木箱划伤的纪念。
陈春花摩挲着笔杆的刻痕——他用钉子在雨夜刻的"春"字,最后一竖划破了虎口。血迹渗进木纹,成了抹不去的朱砂痣。
"试试?"赵成树展开张卷烟纸,指腹还沾着蓄电池的酸渍。
陈春花歪扭写下第一个字,墨迹在粗粝的纸面晕开,像极了烧窑时的青烟。
远处传来陈母唤猪的吆喝,赵成树突然拽着她蹲下。两人缩在花丛里,他的呼吸扫过她耳畔:"等俺考了电工证,去城里装空调。"
蝉鸣声里,赵成树比划着高楼的模样,"听说那儿的玻璃墙能照出云彩,不像咱这的砖灰..."
陈春花忽然发现他衣领补丁下藏着烫伤的旧痕,蜿蜒如城市地图的等高线。
赵成树顺着她目光扯了扯领口:"去年修电机时烙的。"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,"不疼,就是痒。"
蜜蜂钻进赵成树乱发间,陈春花踮脚去拂,却被赵成树掌心的茧硌得发颤。工具箱突然倾倒,螺丝钉滚进花海,惊起漫天金粉。
他们相视大笑,震落秋千上的野菊,花瓣飘进铁皮盒,盖住那封未写完的信:
"春花,今天看见海了......"
寅时的月牙还钩在鹰嘴崖顶,火车已喷出第一道白汽。陈春花赤脚翻过祠堂矮墙,露水把裤管染成深灰。
赵成树背着褪色的帆布包站在铁轨旁,补丁下的"安全生产"字样被晨雾洇成青苔色。
他脚边铁皮盒里躺着九十九颗锡纸星星,每颗都裹着柴油味的秘密——是熬夜替工友顶班换的。
"城市有海。"赵成树嗓子哑得像生锈的轴承,"等俺装完一千台空调..……."
话被陈母尖利的骂声割裂:"死丫头!跟野汉子跑?"
陈父的竹扫帚抽在赵成树膝窝,闷响惊飞了轨枕间的麻雀。
陈春花被拽着头发拖行时,瞥见他工装裤口袋露出的半截奶糖纸——是初遇那天暴雨中的同款,糖化了,纸还在。
"接着!!"赵成树突然将铁皮盒抛过陈父头顶。锡纸星星在雾中划出银弧,最后一颗砸进陈春花衣襟,棱角刺破皮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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